祝勇故宫里的人间草木非虚构

非虚构NON-FICTION

《中华文学选刊》年6期

祝勇《故宫六百年二题》

选自《故宫六百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祝勇《故宫六百年》:我试图用文字筑起一座城

非虚构

故宫六百年

许多人误以为紫禁城里没有花木。实际上,紫禁城不只是天子之城,接收着来自上天的隐秘信息(所谓“奉天承运”),也是一座花木山水之城,与大自然声息相通。

在皇帝眼里,草木茂盛、繁花似锦,不只代表着人与自然的和谐,更代表着国家欣欣向荣、昌隆永久。

——祝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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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勇《故宫六百年》:我试图用文字筑起一座城

非虚构

祝勇

年生于辽宁沈阳。艺术学博士。代表作有《故宫的古物之美》《故宫的风花雪月》《故宫的隐秘角落》《在故宫寻找苏东坡》《旧宫殿》《血朝廷》等。纪录片《辛亥》《历史的拐点》《苏东坡》总撰稿,纪录片《天山脚下》总导演。现为故宫博物院故宫文化传播研究所所长。

人间草木文

祝勇一春天,宫墙里二月兰开了,整个乾隆花园(宁寿宫花园),都弥漫着兰花的芳香。乾隆花园是清乾隆三十七年(公元年),乾隆皇帝在改建宁寿宫作为太上皇宫时,在宁寿宫西侧为自己建的一座隐退之所,以便自己在执政满六十年的时刻,带着他的全部光荣退出政坛。这是一座狭长的花园,南北一百六十米长,东西却只有三十七米宽,但设计者将花园划分为四进院落五个景区,叠山理水,古木交柯,楼台画舫,曲园幽径,视觉效果达到“步移景迁”,其立意、构思与布局,有如一幅山水画轴,挂在紫禁城的红墙碧瓦之间。除此,园中尚有奇峰怪石、古松古柏,为庭院添几许幽远的气息。乾隆打算在自己从政六十载之后,在八十五岁上归隐山林,去享受那山间明月、树里清风,只不过他的山林并不远,就在紫禁城的东北角,到他居住了大半辈子的养心殿,也只有几百米。宁寿宫花鸟瞰乾隆诗里写:“山亭构为野芳开,春意方舒殿里梅。”他向往的归隐之地,应当充满“山野”之趣。就在这风花雪月中,有二月兰自然长出,让这座精心构筑的皇家花园,陡增了几分野趣。许多人误以为紫禁城里没有花木。实际上,紫禁城不只是天子之城,接收着来自上天的隐秘信息(所谓“奉天承运”),也是一座花木山水之城,与大自然声息相通。紫禁城内,现存古树就有四百四十八株,其中一级古树名木一百零五株,二级古树名木三百四十三株。紫禁城里最老的树,在武英殿断虹桥前,那里生长着十八棵古槐,号称“紫禁十八槐”。它们的树龄在六百年左右,几乎与朱棣同时代,因此它们是故宫博物院里最古老的古物,如保护历史园林的《佛罗伦萨宪章》所强调的,“历史园林是一主要由植物组成的建筑构造,因此它是具有生命力的”。《周礼》上说,周代朝廷内种有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分坐其下,以定三公九卿之位,“三槐九棘”从此成为三公九卿的代称。北京城自辽、金、元、明、清各代,都有植槐的历史。断虹桥前那十八棵古槐,是当今北京市区集中分布数量最多的古槐,最粗的一株,树高二十一米,胸径一米六一,冠幅二十三米,是北京市现存最大的古树。在故宫博物院藏明代《朱瞻基行乐图》中,有两株交错在一起的柏树,即所谓的“连理树”。《晋中兴书》说:“王者德泽纯合,八方同一,则木连理。连理者,仁木也。或异枝还合,或两树共和。”连理之树,被赋予了特别的政治意义。在今天的御花园,坤宁门至天一门的甬道上,仍有一组连理桧柏。这组“连理树”,被认为是皇家景观的核心。御花园里,古柏苍然,西北角延晖阁前,柏树甚至成林。乾隆、道光、咸丰等皇帝都曾有诗为证。其中咸丰诗曰:“内苑规模惬素心,延晖阁畔柏森森。萧疏影动当窗竹,层叠苔生倚槛岑。”堆秀山东北角,假山湖石间,也有一株古桧柏,在乾隆时期,就被认为是一株古树。所以乾隆诗曰:“摛藻堂前一株柏,根盘厚地枝挐天。八千春秋仅传说,厥寿少年四百年。”因曾为乾隆遮凉,被乾隆封为“遮荫侯”。除了柏树,御花园还有松树(如钦安殿、堆秀山白皮松)、槐树、楸树等树种。琼苑东门那棵龙爪槐,树高五米,胸径一米零六,冠幅十一米,株龄超过三百年,被称为“北京龙爪槐之最”。紫禁城里同样花木葱茏,像御花园绛雪轩前的太平花、建福宫的红梨花、文华殿前的西府海棠,芳姿各具。更不用说大量的野生草木,像紫花地丁、蒲公英、野菊花、车前草、马齿苋、苦荬菜……“还有很多一时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都会在有风吹过的地方生出来,墙角、砖缝、瓦垄,甚至是城墙上高高的滴水里,都会意想不到地探出花朵来,告诉人春天到了。”(朱传荣《兰开二月》)在皇帝眼里,草木茂盛、繁花似锦,不只代表着人与自然的和谐,更代表着国家欣欣向荣、昌隆永久。二有学者说:“相对西方的天堂说,中国文化中的乐园一直在人间。古人修真的洞天福地甚至有地图可寻访。东晋诗人陶渊明说他去过桃花源,那里不只有桃花和水川,还有与世无争、悠然自得的生活。仙山再虚无飘缈,终归在人间。诗人、画家各自表述心目中的理想,图画是乐园范本,理论是天堂口诀,纷纷相地而围,动手堆土叠石,凿井引泉,栽花邀月,装置出大家熟悉的园林。”(赵广超《紫禁城》)北京也是一座园林之城,尤其西山一带,层峦叠嶂,湖泊罗列,泉水充沛,山水衬映,金朝就在西山地区建立了八处离宫,名“八大水院”。明代在此营建了多处带有园林的寺庙和私家园林,最著名的是外戚李伟的清华园(清代改建为畅春园,与现存的清华园同名异地)和米万钟的勺园(在今北京大学校园内)。但明朝时期由于西北存在蒙古边患,没有在北京西郊修建皇家园林。到清朝,西北方向上的一脉青山,突然弥漫成一片片的山水园林,依仗着香山、万寿山、玉泉山的山水形制,分别建成了静宜园、清漪园(颐和园)、静明园三座巨大园林,还在附近建成畅春园和圆明园,“三山五园”的格局,至此成型。御花园里的古树清朝帝王对山水园林的热衷,不只是皇帝个人的雅好,而是与这个草原民族逐水草而居的习性有密切的关系。北元分裂以后,鞑靼蒙古、瓦剌蒙古与明朝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到明末,鞑靼蒙古又分裂为漠南、漠北两部。北元的分裂,加速了女真人的崛起。女真领袖努尔哈赤虽然依靠明廷所授予的官职来发展自己的实力,却在暗中称雄,靠“十三副铠甲起兵”,统一了女真各部,降服了邻近蒙古诸部,并通过与蒙古贵族联姻,逐渐完成了对明朝的包围,最终取代了从前的元朝,入主中原,统一中国。于是,北京这座根据儒家经典建立的方正之城,向草原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性格再一次靠拢,清代北京城,也被打造为一座山水相融之城,成为这锦绣江山的模型。他们生活的理想世界,一如康熙御制诗里所写:春归鱼出浪,秋敛雁横沙。触目皆仙草,迎窗遍药花。当然,西苑(中南海)、南苑、三山五园,都只是供帝王独享的乐园,百姓不能踏进半步,只能望着西北方向青黛的山影,想象那里的湖光潋滟、山水绵长。中国帝王的花园别墅,成为法国国王倾慕和模仿的对象——路易十四为自己的宠妃蒙特斯班夫人建造了一座“中国宫”,中国的亭台楼阁、深院古塔,也取代了巴洛克风格成为法国国王最倾心的风格。当时的人说,北京是全世界的时尚之都,相比之下,巴黎不过是一个乡下。“三山五园”毕竟道途遥远,因此,紫禁城里,陆陆续续筑成了“四大花园”,分别为:御花园(公元年始建)、慈宁宫花园(公元年始建)、建福宫花园(公元年始建)和宁寿宫花园(公元年始建),刚好明朝两座(御花园和慈宁宫花园分别始建于永乐时期和嘉靖时期)、清朝两座(建福宫花园和宁寿宫花园皆始建于乾隆时期)。即使不出紫禁城,依然可以体验到一园清幽、满庭苍郁。其中紫禁城内最大的花园——中轴线上的御花园,面积只是颐和园的二百四十分之一、圆明园的二百九十分之一。大北京的灵秀壮美,被收束于紫禁城中,收纳在曲桥回廊之间。这些“花园不只是自然的入口,更是精神的皈依处”。三明朝初建紫禁城时,就在紫禁城中轴线的北端,打造了一座皇家园林——御花园,供皇帝后妃们休憩赏花读书。后代虽陆续增修,最初的格局却始终未改。它南北长八十米,东西宽一百四十米,面积一万两千平方米,在紫禁城里,也只是一处微缩景观。这小小的方寸天地,却一如这紫禁城里的外朝与内廷,严格遵循着中轴对称的原则,虽得自然之趣,却不失端庄稳重——出坤宁门,入御花园,由南向北,天一门、钦安殿、承光门延续着紫禁城的中轴线,在中轴线两侧,亭台楼阁分列两侧,犹如对联,一一对仗——绛雪轩对养性斋,万春亭对千秋亭,浮碧亭对澄瑞亭,摛藻堂对位育斋,堆秀山对延晖阁。但它们都退居在花园边缘的位置,把中间更大的空间,留给了铜炉瑞兽、古木奇石,让这座方寸间的花园,显得疏密有致。慈宁宫花园也是明朝就有,作为太后太妃的游憩、礼佛之所。明朝自永乐帝建紫禁城到明仁宗时期一直没有太后,紫禁城内也就没有太后宫区。明仁宗朱高炽(洪熙皇帝)死后,他的母亲张皇后才以太后名义入住仁寿宫(这座宫殿原来只是皇帝的别宫)。嘉靖时期,紫禁城不仅有了太后,而且有两个太后并立,于是紫禁城里有了两座太后宫,一座是慈宁宫,一座是慈庆宫,在紫禁城内东西相对。今天故宫皇极殿的位置,皇极殿和基座,仍然是嘉靖时代的遗物。《明会典》记:“嘉靖十五年以清宁宫后半地,建慈庆宫;以仁寿宫故址,并撤大善殿建慈宁宫。”同时记下这一事件的,还有《明典汇》《春明梦余录》《日下旧闻考》等。嘉靖皇帝的孙子、明神宗朱翊钧(万历)八岁登基,在位四十八年,却有长达三十三年罢工拒绝上朝,假如说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就是他对生母慈圣太后(李太后)的孝养。他亲政后,慈圣太后从乾清宫移居慈宁宫,另一位太后仁圣太后(陈太后)移居慈庆宫。每至节庆,万历都会在乾清宫前安置宝座,然后将两宫皇太后请来参加,他则提前在保和殿后的云台门下拱手恭候,等两宫皇太后分别从景运门和隆宗门进入乾清门广场,万历皇帝便向北跪下,等两宫皇太后走到乾清门前,万历才会站起身,令自己的皇后(王皇后)扶着陈太后、郑贵妃扶着李太后,进入乾清宫升座。万历十三年(公元年),万历皇帝降旨,对慈宁宫进行一次整修。次年,慈宁宫瑞莲盛开。万历皇帝召集群臣前来赋诗礼赞,这是万历一朝为数不多的君臣文会。慈宁宫花园就在慈宁宫的正南,南北长一百三十米,东西宽五十米,面积六千八百平方米,接近御花园的一半,但布局也算疏朗,并无太多假山,为的是太后、太妃们享受游园之乐时,无须跋涉之苦,也算想得周到。未想周到的是,在未来的岁月里,有太多的佳人年轻守寡,早早“升级”为太后、太妃,像清朝顺治死在二十四岁上,康熙八岁登基,顺治的皇后在二十岁就成了太后,就在这座花园里,度过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太后”生涯,直到七十七岁去世。慈宁宫花园也遵循着中轴对称结构,临溪亭、咸若馆、慈荫楼构成它的中轴线,在它两侧,东配房对西配房,含清斋对延寿堂,宝相楼对吉云楼。建筑大都集中在北部,基本上皆是礼佛之所,其中咸若馆是最重要的礼佛建筑。花园南望视野空阔,有矩形池塘,池上横建汉白玉石桥,桥上建有临溪亭,使这方正严谨的空间,透出一丝园林的韵味。四有人问我,中轴对称的紫禁城内,为什么有些建筑是不对称的?比如养心殿在乾清宫庭院的西侧,而东侧与它遥遥相对的建筑,则是斋宫、毓庆宫、奉先殿三个东西并列的院落;再向外围,养心殿以西为慈宁宫区,奉先殿以东为宁寿宫区,但慈宁宫区位置比宁寿宫区靠南,宫殿花园的组成方式也与宁寿宫及其花园不同。紫禁城的古树这是因为紫禁城在明初奠定最初的格局之后,拆拆改改,不断微调,使得紫禁城几乎成为一个永无停歇的大工地,永无竣工之期。当年,那个从湖北安陆州匆匆赶赴北京登基的嘉靖皇帝,为自己的母亲蒋太后修建了慈宁宫和花园(修建时拆除了原有的太后宫和旁边的大善殿),为正德皇帝的母亲张太后修建了慈庆宫,两座太后宫,原本是东西对称的,犹如天平两端重量相等的砝码。但嘉靖还是有私心的,他给自己亲妈修的慈宁宫,占地面积虽不如慈庆宫(慈宁宫与慈庆宫区东西宽度相近,后者南北长度比前者大一倍),却更加恢宏富丽,而给自己的伯母(慈寿太后)建的慈庆宫,却简陋粗疏。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亲妈福薄,在慈宁宫建好的几个月后就撒手人寰,而伯母张太后,虽不似当年她丈夫正德皇帝和嘉靖皇帝的父亲明孝宗朱祐樘(弘治)在世时那样深受宠遇——弘治皇帝对她挚爱情深,“笃爱宫中”,为了她不设一嫔一妃,宛若一对民间夫妻,这在中国历代帝王中绝无仅有——此时的她,倍受冷眼,在慈庆宫里一点点沦为一个穿破衣、睡蒿席的孤寡老人,但还是活到了七十岁寿终正寝。现在的慈宁宫和慈宁宫花园,在清代顺治、康熙、乾隆三朝都有改建。慈庆宫消失了,清朝在它的南部建造了三座宫殿,供皇子居住,称“南三所”。五行中东方属木,皇子住在这里,象征着帝国接班人的茁壮成长,三个前院正殿的绿琉璃瓦单檐歇山顶,在这红墙黄瓦的宫殿中显得特立独行,也暗喻着王朝事业的蓬勃葱茏。等到康熙大帝想要给太后们打造一处尊养之所时,只能将紫禁城东北部(南三所以北)原有的仁寿宫、哕鸾宫、喈凤宫一带,改建为宁寿宫区。因此,外西路的慈宁宫区与外东路的宁寿宫区,在紫禁城中轴对称格局中出现的位置差,是岁月叠加的结果,如同今天的北京城,历经世事演变,拆拆建建,虽原有的结构尚在,但许多细部的组织,已经不像原先那样严格有序了。还有一点,就是当乾隆开始打造自己的花园,他更充分地表现出这千古一帝的任性。慈宁宫是为太后建造的——清代顺治皇帝英年早逝,他的母亲孝庄太后成了太皇太后,这里又成太皇太后的居所。康熙登基后,每天都早晚两次到慈宁宫向孝庄太皇太后问安。孝庄病重时,也是康熙亲自调配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她服药。乾隆的生母孝圣太后钮祜禄氏(“甄嬛”的原型),也曾在慈宁宫区生活了四十二年。康熙五十年(公元年),她在雍和宫生下弘历,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生育。雍正九年,皇后去世。乾隆即位后,按照雍正遗命,尊封母亲为皇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圣母皇太后,世界缩减为一座窄窄的园林,在这深宫的最深处,在青灯古佛间,了断自己的余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在慈宁宫花园走过的四十七年,孝圣太后没有一天不在思念自己少女时代生活过的江南。乾隆一生六次南巡,前四次都与母亲有关——他是想陪着母亲离开宫廷里的虚拟山水,回到真实的人间。那个世界,比宫廷里的花园大上千倍、万倍。四次南巡,他都恭敬地侍奉着太后的乘舆,在行宫朝夕问安。孝圣太后在八十六岁上安详去世。嘉庆二年(公元年),八十六岁的乾隆还在嘉庆皇帝的陪同下来到慈宁宫和寿康宫,颤巍巍地向母亲生活过的地方鞠躬行礼。明代的宫廷花园(御花园和慈宁宫花园),纵然折射着自然之趣,格局却严守着儒家观念,中正对称、一丝不苟,体现着“家国同构”的原则性——孝敬老人(太后),不是家庭问题,而是政治态度问题,如晋代李密所说:“圣朝以孝治天下。”修身、齐家,才有资格治国,才有能力平天下。轮到乾隆决定塑造自己的花园,他就不再打算去搭理什么政治,原则性立刻让位给灵活性,空间结构由规范走向自由,中轴对称原则在紫禁城的后两座花园——建福宫花园和宁寿宫花园(即乾隆花园)中被彻底摒弃。用书法来打比方,御花园和慈宁宫花园是端庄秀丽的正楷,建福宫花园和宁寿宫花园则是行云流水的草书。五建福宫延春阁上,乾隆曾写下一副楹联:闲为水竹云山主静得风花雪月权大清年间的风花雪月,像电影一样,在乾隆眼前播放,又被他记录下来,写成一道道楹联,挂在建福宫的楼台里。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君临天下的皇帝,也要徜徉山水间,去花前煎茶、石上叩曲,做天地间的仁者与智者。建福宫就这样,成了收纳风花雪月、自然万物的容器。这座花园乾隆七年(公元年)始建,将乾隆做皇子时居住过的乾西五所中的四所、五所改建成一座花园,又称西花园,历时十二年建成,占地四千零二十平方米,殿堂宫室、轩馆楼阁,围绕着中央的延春阁,有“误迷岔道皆胜景”之趣。延春阁是一座明堂式的建筑——所谓“明堂”,其实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礼制建筑,至少周代就有,古人认为,明堂可上通天象,下统万物,是体现天人合一的神圣之地。六朝《木兰诗》写:“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资治通鉴》记载,明堂共三层,底层为四方形,四面各施一色,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四季。中层十二面对应着一年中的十二个月和一天中的十二个时辰。王莽建立新朝,决定恢复久废的明堂传统,按照顺时针方向在明堂中移动,每个月在特定的房间中,穿特定颜色的服装,吃特定的食物,听特定的音乐,祭祀特定的神明,从事特定的国事,成为一座大钟上一根转动的指针,以谋求他的统治与自然(天命)的统一。延春阁翻版了明堂的建筑形式,却没有王莽的明堂那样神乎其神,对乾隆来说,它只是一座与自然亲密接触的建筑而已,只不过借用了一点明堂的元素罢了。它屹立在建福宫的中央,四面环绕着其他建筑——东面是静怡轩,西面是凝晖堂,南面是叠石和积翠亭,北面是敬胜斋。“在晴好的日子里,只要开启四面的隔扇门,就可将室内与室外空间一气贯通”,感受四时花开,感受季节轮转。乾隆为敬胜斋写联:看花生意蕊听雨发言泉亦为碧琳馆写过:与物皆春,花木四时呈丽景抗心希古,图书万轴引清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风花雪月,这世间的光景,无须一文钱买,人人皆有一份,只是劳苦大众,生命被耕作稼穑占满,只关心旱晴雨涝,没有闲情逸致去吟花弄月罢了,于是把这份“权利”,留给文人墨客。皇帝享有人间最高权力,因此不只是“水竹云山”之主,这世界的花红柳绿、环肥燕瘦都归他享有,对风花雪月的权力,不需要去争,只是皇帝也是“田力”——这宫殿、这江山,就是他的田,他也要披星戴月、起早贪黑去耕作,所以才有康熙皇帝早晨四五点就起床,坐以待旦,而乾隆晚年,更是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真有点“半夜鸡叫”的意思。因此,要当“水竹云山主”,要得“风花雪月权”,对于一个皇帝,尤其一个“好皇帝”来说,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搞大发了,会失掉江山,宋徽宗就是前车之鉴。但皇帝也是人,尤其乾隆,自诩文人,既是文人,哪能对草木春秋无动于衷?王羲之不是说过吗,“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俯仰之间,才能探知这天地运行的道理,才能激发人的生命感,所谓谛观有情,乾隆是王羲之的铁粉,当然对这前辈的教诲心领神会。六乾隆自幼在上书房苦读,学习成绩优异,史料记载,他六岁能背《爱莲说》,十三岁“已熟读诗书、四子,背诵不遗一字”。乾隆按照父亲雍正希望的“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雍正亲笔书写的楹联后来一直挂在上书房)严格要求自己,在上书房做三好学生,在朝廷上做明君,虽然保持着个人的雅好,比如在养心殿的三希堂,为自己开辟了一块小小的自留地,百忙之暇,在那里泡一杯茶,赏玩几件晋人书法,但总体来说,过的却都是体制化的日子,或者说是非人的日子。乾隆不敢放纵自己,他知道皇帝放纵的代价,明朝的历史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但像正德皇帝朱厚照那样的玩主,把整个江山当成他的游乐场,那份任性与潇洒,又不能不令人暗生向往。乾隆骨子里还是有些风流的(广义的“风流”),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安分。他不愿意紫禁城这个紧箍咒牢牢地箍住自己。但天下之大,哪里是自己的归处呢?乾隆三十七年(公元年),乾隆皇帝已经六十二岁,在皇帝岗位上连续奋斗了三十七年,纵然日日勤政,也终归有些“倦勤”了,于是,他下达了一份诏书,大规模改建宁寿宫,“将以是为燕居地”。他决计不超过祖父康熙六十一年的执政期限,等他秉政满六十周年就宣布退休。把皇帝的责任卸掉,自己就可以“归隐山林”,去做一个自由快活的太上皇。有清一代,只有乾隆当过太上皇。他二十五岁登基,八十五岁退位做太上皇,为的是向自己的祖父康熙致敬,不超过康熙六十一年的执政年限,在执政六十年时,把权力禅让给儿子嘉庆。他则为自己打造了一个退休的去处,“永作太上皇宫”,自己就像江湖中的侠客,带着一壶酒、一条船、一声笑,归隐林泉。那座太上皇宫,就是宁寿宫。八十多岁的乾隆,依然有梦想,就像他爹雍正,那些顽皮的cosplay(变装)画像(即《雍正行乐图》),就透射出他内心里的不安分——在这些绘画里,雍正一会儿寒江独钓,一会儿树下操琴,甚至把自己打扮成法国国王的模样(详见拙著《故宫的古物之美3》),丝毫看不出他原本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严肃老头。新的宁寿宫于乾隆四十一年(公元年)改造完成。它以康熙时代宁寿宫为基础,将宫门外移六十余米,建红墙一道,中间建一座随墙三间七楼垂花门式牌楼门,称皇极门。门前是一个开阔的小广场,广场南墙是一个五色琉璃九龙壁,由二百七十个琉璃块拼成,地饰蓝绿两色山崖海水纹,壁面飞舞着九条巨龙。乾隆改造后的宁寿宫建筑群,犹如一个缩小版的紫禁城,也是中轴对称、前朝后寝格局。皇极门、宁寿门、皇极殿、宁寿宫,规制分别仿紫禁城中路的午门、太和门、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宁寿宫的后部又分为中、东、西三路。中路有养性门、养性殿、乐寿堂、颐和轩、景祺阁和已毁的北三所,东路有扮戏楼、畅音阁、阅是楼、寻沿书屋、庆寿堂、景福宫、梵华楼、佛日楼,其中畅音阁为清宫内廷演戏楼,其建筑宏丽,全称为“宁寿宫畅音阁大戏楼”。西路就是俗称“乾隆花园”的宁寿宫花园,主要有古华轩、遂初堂、符望阁、倦勤斋等建筑,是公认的宫中苑精品。乾隆花园在宁寿宫后区的西路,是一个东西宽度只有三十七米、南北长一百六十余米的狭长空间,占地面积只有五千九百二十平方米,在紫禁城四大花园中倒数第二小(最小的是建福宫花园),却是最具滋味声色的一座。因为在这狭长的空间内,设计师放弃了中规中矩的对称之美,而是把它从南向北分割成四进院落,有点像章回小说,既各自成篇,引人驻足与停顿,又彼此串联,构筑成一个游观的整体,移步换景的方式,总让人想起章回小说里常说的一句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花开紫禁城不妨把乾隆花园里的四个回目分别起个名字:第一回:名士风流。走过花园的正门衍祺门,迎面不是空庭而是假山,营造先抑后扬的视觉效果,“以‘曲径通幽’的手法将游人引入古木参天、山石环抱的院内。院内正中是一座敞轩”,轩名古华轩,是整个区域的统领,轩前东侧,是被称作“园中之园”的抑斋,更值得一说的,倒是庭院西侧的禊赏亭,亭的抱厦内有流杯渠,追慕的是东晋王羲之“曲水流觞”的名士风流。手握一卷《快雪时晴帖》真迹的乾隆,闲坐禊赏亭里,举杯吟诗间,期待的,或许就是与王羲之的相遇。第二回:寻常人家。第一进院落中,曲径回环、亭轩相衬,“奇峰怪石错落在边亭半廊之间,异花珍卉散布于水榭山馆之畔”,让人对第二进院落充满期许,而出现在人们面前的第二进院落,却恰恰是一个平常的四合院,甚至比起王府的正房还要素朴直白,这寻常里,埋伏着最大的不寻常。这样的设计,不仅增加了空间上的起伏变化(让人感到意外),为花园最后的高潮段落预埋伏笔(也是一种“先抑后扬”),更体现了小院主人乾隆内心的一份诉求,那就是回归平凡的世界,做一个寻常的匹夫。第三回:坐看云起。正面萃赏楼和西面延趣楼都是二层高楼,既遮隔红墙,又可凭栏外望,视线刚好可以越过院中假山的顶部,变得豁然开朗。但院子里的绝笔,不是这两座高楼,而是庭中的太湖石山。乾隆爱晋人书法,也爱宋画,爱米友仁《潇湘奇观图》中的那份云光迷离的效果。叠山犹如画画,要用皴法。乾隆懂画,所以要叠石匠人,营造出宋画中的“云头皴”。于是,这庭中的整个假山,都采用横式叠砌的方法,犹如片片云彩,“移石动云根,植石看云起”,让乾隆皇帝体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那份潇洒浪漫。第四回:符望春秋。这是花园的最后一进,几乎是把建福宫花园搬进了乾隆花园,庭院中央的符望阁,完全是仿照建福宫花园的延春阁建造的,庭院西南角的云光楼(下层称养和精舍),也是复制建福宫花园里的玉壶冰。云光楼这二层楼阁,从内到外都找不到楼梯,要想上去,需借助庭院假山的山石磴道,这也是乾隆花园空间变化的神来一笔。紫禁城内,明清两代共有二十四位帝王,唯有乾隆,为这座宫殿打上了最鲜明的个人标记,修建于乾隆时代的建福宫花园和宁寿宫花园,是紫禁城内最具乾隆品牌的项目之一,也是六百年的皇宫建筑中灵动活跃的部分。只不过乾隆皇帝虽然好园,却不敢像宋徽宗那样铺张,不敢大规模从南方采石,于是把目光投向京畿附近的房山,以爱惜民力。他通艺术,深谙石乃园林之骨;他亦知历史,深知石乃亡国之物,大明王朝建立之初,就刻意避免对物质的迷恋。同样也是画家的明宣宗朱瞻基(宣德)站在琼华岛,面对艮岳的遗石,写下一篇《广寒殿记》,说:“此宋之艮岳也;宋之不振以是,金不戒而徙于兹,元又不戒加侈焉。”让人想起唐代杜牧《阿房宫赋》:“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因此乾隆对石头的态度无比纠结——既警惕,又痴情。宁寿宫区景福宫阶前那方挺拔隽秀的巨石——“文峰”石,就是出自房山。他写了一首《文峰诗》,命人刻在“文峰”石上。诗中说:宋家花石昔号纲,殃民耗物鉴贻后。岂如畿内挺秀质,弗动声色待近取。抑仍絜矩于人材,政恐失之目前咎。设因文以寓词锋,姑俟他年试吟手。但乾隆时期,却是紫禁城内奇石数量增长最快的时期,恰在此期间有大量灵璧石、太湖石、英石以及一些生物化石被搜罗入宫。四大花园中的慈宁宫花园、宁寿宫(“文峰”“云窦”“翠鬟”等)、建福宫花园,以及寿安宫、文渊阁、南三所等六处新增假山奇石景观,均与乾隆有关。以乾隆的眼光看宋金元明,他当然是《阿房宫赋》里所说的“后人”,但在他之后,还有“后人”存在。“后人”生生不息,前朝永以为鉴。曾经兴盛过的王朝都已成了过往云烟,唯有帝王们缔造的花园树石依然活着,默默地打量着朝代的兴亡变迁。七紫禁城的花园内有花,花园外也有花,可以说,紫禁城是一个花的王国。宁寿宫花园里的二月兰、绛雪轩前的太平花、文华殿前的西府海棠、建福宫的梨花,都让人感受到宫殿里的时光流转、生命律动。花开紫禁城慈禧太后曾是这花国的统帅,这当然是说她年轻时有花容月貌。她自己曾回忆说:“宫人以我为美,咸妒我。”野史里,曾有过咸丰“五春之宠”的风流艳事。所谓“五春”,就是以五种花命名的美人,其中四位是汉族美人,即牡丹春、海棠春、杏花春、陀罗春。那时咸丰对后宫的满族女子早已心生厌倦,而汉族女子工于诗词、善于弹唱,则让咸丰格外心仪,她们的纤纤细足,更令他神魂颠倒。尽管当年孝庄太后早就制定了规则,不准汉族女子入宫,降旨“有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斩”,以保证皇室血统的纯正,但咸丰有自己的对策,他让那些汉族佳丽以“打更民妇”的名义进入宫禁,以备宠幸。但年轻的慈禧还是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歌声征服了咸丰的心,以“天地一家春”的名号跻身于这些汉族美女中,与她们并称“五春”。历史学家茅海建说:“几乎所有的野史都宣称,那拉氏(即慈禧)之所以得帝宠,全凭着会唱南曲,爱穿南衣,一改北方旗籍女子的风范,多有南方缠绵温柔的味道。”(《苦命天子》)对于《清朝野史大观》这类野史,茅海建说:“官方文献仅能让今人看到事物的表象,要深层次地了解咸丰帝与那拉氏的关系,还不得不借助于稗官野史。”慈禧一生爱花,到了老年,对花就更加痴迷。据曾随侍慈禧八年的宫女荣儿回忆,慈禧太后房间里的摆设一般是不换的,只有盆花要因节气而更换。最东头一间静室里,北面条几上靠东北角,摆上一大盆葱葱绿绿的南天竹,像樱桃大小暗红色的天竹豆,帽缨子一样向下垂着,陪衬着南海大士洁白如玉的佛像,正如观音在普陀山上背后有紫竹林一样。静室雕花隔扇门边地上,摆着一棵鲜艳的古红梅,静室里唯一的一盆鲜艳红花,让整个屋子雅而不素。最恰当的是,太后永远是面对门坐着,坐在东北角的椅子上,天竹豆正好披拂在太后头顶旁边,古红梅又恰面对着老太后的眼睛,把老太后庄严慈祥的性格和南海大士相媲美,衬得非常谐调匀和……最讨老太后喜欢的还是摆在西头卧室里的一盆兰花。在宫里,谁都知道老太后的乳名叫兰儿,可谁也不说,都暗暗地记在心里,避着圣讳。譬如该给兰花浇水啦,只提给花浇水,不提兰字。如果偶然说一个兰字,老太后也不怪罪……一盆茂盛的春兰,摆在梳妆台的斜对面靠西墙的架几上,淡青色的瓷套盆,套盆的外面有赭红色的团寿字。兰花时时发出幽香,显得那样高贵清雅。外面廊子底下东西两边摆两盆贴梗海棠,朱红的花,中间配上两盆金黄色的连翘。这两种花并不新奇,可贵的是这种花全都一开春就由根到顶长满了花朵,比起那种只在嫩枝上才开花,老枝在一旁闲着,当然更惹人喜爱了……宫中之所以摆放贴梗海棠,故宫的花卉专家认为,是因为贴梗海棠株形较小,花色艳丽,着花部位由根部到枝顶长满花,与连翘株高、着花部位相同,但花色形成鲜明对比,而且两种花都是早春先叶开放,花期相同,摆放在一起互相映衬,颇具观赏价值。紫禁城里最有名的海棠原来在御花园绛雪轩前,“花白色,似桃,四出,香清而甜,或云瑞圣花,产于蜀……花开自夏徂秋”,但在宫中,“花开不过十余日”。关于它的来历,《十朝诗乘》记道,它是在乾隆四十一年(公元年)“平金川时所进”,平金川的胜利,让乾隆给它起了一个吉祥的名字:太平花。但那株太平花在嘉庆年间就死了,仿佛一个不祥的谶言,让王朝从此没了太平。自道光起,大清王朝就江河日下。历史的病灶,自乾隆时就埋下了,并不是一株树可以承担的。然而,对于讲求祥瑞的当朝者来说,依旧构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理暗示。咸丰年间,英法联军火烧“三山五园”,咸丰皇帝在避暑山庄吐血而亡,畅春园、圆明园中的太平花也都被烧死了。因此,园林的兴灭、花朵的死生里,也透射出王朝的命途。《清宫述闻》里说,在多事的甲午年,圆明园遗址上突然长出一株太平花,花开灿烂,光绪专门前往观看。慈禧太后为求吉祥太平,将圆明园这株太平花分株移植到绛雪轩前。慈禧说:“文宗显皇帝(咸丰)是极喜欢海棠的,和高宗纯皇帝(乾隆)一样,才思敏捷,能诗善赋,常说自己是翰林天子。每当春雨过后,常对红艳的海棠恋恋不舍,现把海棠移来,花繁叶茂,也是我的安慰了。”荣儿回忆:“老太后像是对我们说,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花来表白心情。多么刚强的人,一个老寡妇也免不了有自身的哀怨。这种情景,只有我们贴身的丫头才有机会可以观察到。”灯火辉煌,而心已憔悴。八除了园林里的庭花、后宫中的盆花,还有许多“假花”,在华堂雅室中绽放。只不过这些“假花”,原料昂贵奢华,主要有和田玉、岫岩玉、翡翠、水晶、碧玺、象牙、珍珠、珊瑚、蜜蜡、玻璃、金银等,远比真花更价值连城。它们工艺复杂,复合了玉石加工、点翠、丝织品编织、贵金属加工、木雕、牙雕、象牙染色等工艺,金玉琳琅,宛若天工。这些手工花木,一部分是手工制作的盆景类装饰器物,有一件画珐琅委角长方盆蜜蜡佛手盆景,枝叶使用点翠技法,雕刻蜜蜡佛手、山石、灵芝,水仙花则是染色象牙雕刻组合;此外,还有宫灯、壁灯、荷花钟等实用器物,有一件硬木嵌玻璃宫灯,为悬挂式,花篮底部有可取下的蜡烛铜托,宫灯主体是在木框嵌玉花篮上安插盆景花枝。花枝的材料有和田玉、染绿色象牙片、各色料器、珊瑚等。还有一件铜镀金珐琅转鸭荷花缸钟,正面装钟盘,周围镶红绿料石,缸面以玻璃镜饰宁静水面,中心有鹭鸶围成圈,缸中布置持桃仙猿。这件荷花缸钟,是清宫造办处工匠用广州制作的掐丝珐琅缸和法国的奏乐机械系统装配而成,灵感来自真实的荷花盆景。镜面似水,鹭鸶游弋,仿佛在表达对逝水年华的流连与追忆。(注释从略)全文见《中华文学选刊》年6期选自《故宫六百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年5月版原书责编:赵萍薛子俊庆礼故宫六百周年(-)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祝勇故宫系列全面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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